塞拉斯休假

[宁水蓝]Hang Me

是Be别看。

宁蓝的一生，是心如死灰、瞒天过海和漏雨的天花板。

水蓝的一生，是隐隐作痛、追悔莫及和宁愿从未遇见。

01.

去年夏天，王柳羿自己去海边旅行，他赤着脚在沙滩上走，晒得身上都黑了一层，开学的时候，被高振宁盯着看，看的他都不好意思了。

唉？蓝哥，你这不像是去旅游，像是……高振宁停顿了一下，因为王柳羿正歪着脑袋看他，更像个小猫了。

像什么？王柳羿问他。

像，像越南人，哈哈。高振宁露出大白牙笑了，其实他很想拥抱王柳羿，但是小孩儿坚强，似乎并不在意。

他刚经历了一场分手，跟一个人爱的轰轰烈烈，最后的结果却无可言说。

王柳羿刚上研一就跟喻文波谈恋爱，喻文波是他的学弟，两个人在迎新晚会上认识，三天之后就在一起了。那天高振宁正在帮王柳羿做实验记录，王柳羿接了个电话就满脸通红跑了出去，再进门就领了个男朋友回来。高振宁本来就黑，所以谁也没看出他那时候的脸色不对。王柳羿小声介绍喻文波，而后者毫不客气地坐在高振宁的椅子上，说，蓝哥，你这儿挺不错啊？这材料我们连见都见不到。

高振宁刚想说话，就看见王柳羿垂着头，露出修长的脖颈和通红的耳尖。高振宁就没说什么，他看着刚整理好的数据单，脑子里混乱地装着数据和王柳羿的侧脸。

其实他一直在等着王柳羿失恋的那天。心里就像是有两个自己在反复拉锯，一个希望王柳羿快点失恋，卑鄙可怜，另一个则默默忍耐，彷佛圣人。他不想看见小孩儿哭，他蓝哥还是适合笑。

喻文波大四毕业的时候，王柳羿研二，他选择远走高飞，王柳羿是他不想带的行李。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学校南门外的黄焖鸡，王柳羿刚做完实验，头上翘着一撮毛，匆匆忙忙跑着去见喻文波。他不知道这就是分手饭，早知道他会选高振宁的烤肉。

喻文波给王柳羿添果啤，王柳羿的手指摩挲着塑料杯子的表面，害怕一个不小心就将它捏变形，可杯子软软，任人揉捏，就像此时此刻他自己的心脏。

我不喝。他听见自己说。

啥？喻文波没听清楚。

我，我酒精过敏。王柳羿说。

哦。喻文波突然看向他，说，我还是第一次知道。

他们最后还是没吃成，喻文波被一个电话叫走，离开时拍了拍王柳羿的肩膀，他的手心一向温热，那天那点热度隔着薄薄的衬衫一路烫到王柳羿心里，把他烫的一哆嗦。

黄焖鸡还叫了大份，王柳羿红着眼眶看眼前袅袅的热气，压着哭腔给高振宁打电话。

喂，宁王，请你吃黄焖鸡来不来？

高振宁那边的饭局刚开始，点的烤肉刚上了炉。

我这刚开始呢蓝哥，你咋鼻音这么重？

没事，我看我好像吃不完，那你忙吧。王柳羿匆匆挂了电话，低头扯了张纸巾，擦了擦眼睛。他很少哭，因为觉得哭一点也不酷。他孤零零坐在这里，开始缓慢地复盘他跟喻文波的爱情，其实他并不明白爱情是什么，又或者是因为爱情来的太理所应当让他毫无防备。

爱情是半夜网吧开黑他激动的叫声吗？是夏天篮球场上带着水珠的可乐瓶吗？是偶遇时他投来的含着笑的目光吗？是一起逛街时偶尔蹭到的肩膀吗？这是爱吗？

如果这是爱，那为什么要分手呢？

高振宁是在他挂断电话七分钟之后到的，他衣角还带着烤肉店的烟熏气息，带起一阵风，坐在了王柳羿面前。

点果啤干嘛，你不是酒精过敏吗蓝哥？他一坐下就问。

王柳羿躲躲藏藏地低着头，不敢用这幅表情面对他。

别藏了。高振宁去抬他被泪水打湿的下巴。不就是失恋嘛，你宁王在这呢，什么坎过不去。

王柳羿点点头，但是不说话。他怕自己一张嘴，眼泪也会汹涌而出，只好拆了一双筷子，递给高振宁。

饿死我了。高振宁嚷着，你不知道，他们点的太少，我一看就不够我吃，还是我蓝哥给劲嗷，知道我吃不饱，来来，趁热吃吧，下午我领你出去玩。

但是王柳羿哪都不想去，谁都不想见，就想找个地方睡一觉，彻底忘掉喻文波。

你别想着忘掉他，高振宁低声说，你试着越过他吧，蓝哥。他像是叹息一般，轻轻把纸巾递到王柳羿的手边。男孩刚捧起米饭，眼泪却吧嗒吧嗒掉下来。

你看你多像只小猫。高振宁说。

不像。王柳羿反驳，他今晚第一次对高振宁说话，他说，我不像小猫。

02.

喻文波毕业后去了北边，他的朋友圈更新频率固定在每周一次，带定位，带照片，有心的人完全能知道他过着怎样的生活。

王柳羿没被拉黑，也没被屏蔽，随便一刷就能看见他。高振宁本想做主给他删了，最后王柳羿抢回自己的手机，说，就当是脱敏治疗吧，唔，反正看多了就也不在乎了。

高振宁半信半疑地看着他，最后什么也没说，任由他去了。

夏天过完，王柳羿黑了一圈的同时，研究室里来了新的学生，接过了高振宁一直做的数据整理，天天跟在王柳羿身后转。高振宁痛感失业，软磨硬泡让王柳羿跟他出去住，当然了，名号是一起合租。

先是说食堂的饭菜不合口味，宿舍离实验楼太远，去购物交通不方便，最后甚至连学校网速不好这样的理由都找出来了，王柳羿最后点了头，当天下午宿舍就被高振宁搬了一空，做到了真正的拎包入住，水电全免。

王人直接进化成王爷，高振宁端可乐递水果，最后还要加一句，水烧好了，洗澡吗？

王柳羿一下子肉麻了，抖着身上的鸡皮疙瘩问，宁王，你到底要干嘛。

高振宁顶着一米八八的大个子，一脸娇羞的说，我自己住害怕。

你在说什么批话，王柳羿怼他，你是不是发烧烧坏了。

到最后也没问出个缘由，但是王柳羿留了下来，王爷再升级太上皇。原因无他，高振宁对他太好了，天热买西瓜，天冷送热茶，实验室的小师弟一脸羡慕地看着王柳羿，说宁王对你真好。

王柳羿手里拿着培养皿，随口说，是吗。

是啊是啊，小师弟说，宁王对你还不上心吗，你今天是不是没带伞，一会儿他保证来接你。

我跟他一起住啊，反正回去顺路，什么接不接的。王柳羿嘴硬。

可是今天他帮老师监考去了，小师弟一边记数据一边说，教学楼可跟咱们实验楼远着呢。

王柳羿没说话，他看着外面的黄叶子在雨里转悠悠地往下落，恍然发现已经是秋天了。他的脱敏治疗很难说有没有效果，朋友圈偶尔还是能刷到喻文波的照片，那个人拍照有时都是糊着，角度也不好看，可他不管，就那么发上来，底下跟着他旧日同学的点赞。

王柳羿自己的朋友圈也丰富，三分之二都是关于高振宁，今天跟小师弟的谈话让他心神不宁，他猛然发现高振宁在他的生活里嵌入太深，他就像是被温吞水煮着的青蛙眼看水就要没过头顶。可是高振宁对他好，什么时候都是笑着，王柳羿却想，这世界上哪有无条件对人好的人呢。他自己当初在迎新晚会上认识喻文波，还帮他在导员面前说了句好话，也是冲着那张脸，是因为色令智昏。那么，高振宁想要我的什么呢？

王柳羿把实验数据丢给师弟，自己趴在桌子上光明正大摸鱼。五点整，高振宁拎着伞出现在门口，大声对着王柳羿说，蓝哥，我来接你啦！

王柳羿懒懒的站起来，瞥了一眼小师弟，小孩儿冲他点点头，说，咱俩要是打赌就好了。

赌啥啊？高振宁兴致勃勃的凑过来。

没事！王柳羿推开他，满脸不高兴地走了出去。

唉？蓝哥，伞！外边还下雨呢！高振宁紧跟着追出去了。

两个人顶着一把伞和秋天的雨回到家里去了，王柳羿心里有事，推着让高振宁先去洗澡，自己换了睡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。外卖送达的时间在半个小时以上，他在各种软件上转了一圈，最后回到了微信。

朋友圈最新一条来自喻文波，照片里他的手牵着另一只手，十指相扣，没有配文，没有表情，就这么一张照片，再加一个定位。

王柳羿曾经以为自己在整个夏天把身体里全部的泪水蒸干了，所以他不会再流泪，“喻文波”三个字也该干枯枯萎，对他来说构不成任何威胁。可是所有的以为真的只是以为。心脏会跳，那么也会疼痛。

王柳羿自己研究生物，可是他真的搞不懂人到底是怎样一种生物。

在外面沾的雨水还没干，浴室里隐隐约约传来高振宁的歌声，王柳羿觉得浑身发凉，脚趾冷的像是失去了知觉。他觉得难受，眼眶发胀，可是没有哭。

这也是一种进步。

高振宁从浴室出来，就看到蜷缩在沙发上的王柳羿，小孩儿瘦，蜷成一团好像很冷的样子。高振宁走过去，用自己还带着热气的手碰他的脸颊，那里冰凉干燥，没有哭过的迹象。可是他周身的感觉，跟失恋的那天一样。

蓝哥，去洗澡吧？高振宁问。

王柳羿把手机摁亮，给他看喻文波的那条朋友圈。

你不是要脱敏治疗吗？高振宁笑了笑，这就要宣告失败了吗。

王柳羿摇摇头，使劲吸了吸鼻子。

你跟我谈恋爱吧，蓝哥。高振宁突然说。你跟我学学什么叫谈恋爱，行不。

外面雨声不断，高振宁发梢上的水珠滴到他的肩膀上，然后往下流，他感觉自己身上发冷，好像所有的热量都被刚才说的话带走了。

好像只安静了一秒，又好像安静了十分钟，谁也没说话。

王柳羿只是看着他，最后点了点头。

他们恋爱了，在混乱的雨声里，还有通红的眼眶和湿润的头发。

然后高振宁感冒了。

03.

感冒的人不能进实验室，小师弟上蹿下跳问他们恋爱的细节。王柳羿烦不胜烦，把高振宁的跟的实验都丢给小师弟，自己去跟一堆用完的试管搏斗。

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应了高振宁，当时他就光顾着痛苦，高振宁就像是递给了他一根绳子，他也没管绳子那头是什么，就不管不顾地握住然后爬了上去。

现在冷静下来，他觉得自己可能只是在利用别人。利用别人摆脱喻文波。

真好笑，明明喻文波已经甩掉了他，现在他却还挣扎于如何走出来。王柳羿一边冲洗试管，一边唉声叹气。

不想伤害高振宁。

那不妨试着喜欢他？

王柳羿被自己的心声吓了一跳，赶紧把试管放好，坐在自己的电脑前发呆。

下午，他去药店买了药，又去买了点粥，他不知道高振宁喜欢吃什么，打电话过去那人又说什么都行。他苦恼的挂了电话，买了点香蕉又加了几个苹果。

高振宁躺在床上睡着，额头贴了退热贴，他平时那么高大，病了却显得颓然。王柳羿心里泛上点不舍，坐在床沿上小心翼翼给他换退热贴。

高振宁还是发烧，深色的皮肤显出红色，迷迷糊糊感觉王柳羿冰凉的指尖在他脸上拂过，下意识就抓了过来，睁开眼看到王柳羿拿着包装袋跟他大眼瞪小眼。

回来了怎么不叫我啊，蓝哥。他哑着嗓子说。

准备叫来着。王柳羿给他拍上退烧贴，伸手从袋子里拿出还温热的粥，说，喏，喝吧，喝完吃药。

高振宁嘿嘿一笑，接过来开始喝。王柳羿又走出去，拿了个水果刀回来，坐在椅子上笨拙地削苹果。高振宁也不说话，就这么看着王柳羿折磨苹果，屋子里就这么安静着。

我觉得你真好。突然，高振宁说。蓝哥，你怎么这么好。

王柳羿的脸腾的一下红了，苹果削了一半，他抬起头嗔怪地看着高振宁，说，你、你是不是烧傻了！

你盼我点好吧。高振宁又虚弱下去，他靠在床头上，继续说，蓝哥，你能不能喜欢一下我。

王柳羿一手握着水果刀，一手握着苹果，低下头，做着艰难的抉择。

他不喜欢吃苹果，有的人却喜欢。因为苹果营养丰富，还有其他的一些理由。

他把苹果递给高振宁，又在袋子里拿出一些药，让高振宁吃，把刚才听到的话空落落的丢在空气里，不回答。

晚上王柳羿在床上翻来覆去，他罕见地失眠，爬起来打开电脑启动英雄联盟。张星冉难得也在线，发来组排消息，王柳羿接了，小声在语音里叹气。

怎么了啊弟弟。张星冉问。

没事。

那你怎么老是叹气。张星冉pin问号。

王柳羿还没回答，游戏里的路人ad打字，我辅助是你能pin的？

王柳羿：？？？

张星冉：？？？

可惜没如果：蓝哥，好久不见。

王柳羿：！！！

直接退出对局。

真他妈的。王柳羿在心里骂。真他妈的。他重复了一遍。

第二天还是得顶着黑眼圈去实验室。

跟高振宁谈恋爱那天，他把喻文波的微信删了，qq拉黑，微博取关，连古早的人人网都翻出来取消关注，电话号码也彻底删除，把这个人从自己的生活清理了出去。唯独忘了还有英雄联盟。

小师弟是本校保研，跟喻文波同一级。但是不知道他跟喻文波的那点事儿，只当他是经常帮老师做助教的师哥，完全不知道里边还有这些弯弯绕。

王柳羿一整天都没有精神，对着培养皿发呆，填数据的时候填错了行，浪费了好几张纸。

下午，小师弟去给老师搬资料，手机丢在试验台上，整个实验室就剩王柳羿一个人。

突然，小师弟的手机响起来。一声又一声，兀自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响着。

王柳羿发呆也被打扰，满怀怨气地接起来，说，喂？

喂？对面说。

王柳羿觉得就像被极细的电话线一圈圈扼紧了脖子，墙上的时钟滴答一声走到三点，他找不到自己的声音，心脏里的血液争先恐后向脸上冲去。

喂？王柳羿嘶哑着说。

哦，他不在是吧，帮我跟他说一声，我打过电话了，谢谢。电波扭曲着人的声音，在王柳羿的耳朵里那几乎变成机械的无情的非人的声音。

嘟嘟的声音响起之前，王柳羿握紧手机大声说，喻文波，你……

嘟嘟——

他不记得你的声音，他握紧别人的手，他还在打游戏。

他不曾爱过你。

王柳羿握着别人的手机，仰头看着天花板，无端想着，这就是结束了。

一周后，他搬离了和高振宁合租的屋子，高振宁的感冒刚好，忙着给他跑上跑下搬行李。王柳羿阻止过，高振宁却笑着说，没事，本来就是我的错。

王柳羿知道他们谁都没错，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，只好任由他去做了。

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莫名其妙，也不希望别人莫名其妙，所以只好罕见的快刀斩乱麻，把自己剥离出来。张星冉给他打视频电话，语重心长地劝他说，弟弟，别为难自己。

王柳羿缩在椅子上想，我没有为难过自己啊。冬天的时候他已经会给自己煮泡面吃了，跟高振宁说起的时候还红了脸。他问张星冉为什么，张星冉终于出差回来，一边给他烤肉一边说，大概是热的。

王柳羿翻个白眼知道他不靠谱，却也不敢去深究原因。他送高振宁烤红薯，就会收到暖手宝。他们两个像开始玩起了交换礼物的游戏，小师弟某天早晨当着他俩的面问，我能不能参与。一时之间无人说话，第二天他们再没有如此。

谁也不想对谁有亏欠。

春天的时候，高振宁交了女朋友。

王柳羿买了把伞。

高振宁看着王柳羿那把蓝色带白色波点的伞眼神暗了暗，忽略了王柳羿看见打着同一把伞的他和女朋友时暗淡的脸。他们被雨幕隔开，走在不同的伞下，也走在不同的路上。

初夏，王柳羿毕业。他收拾东西，把文具都留给了小师弟。自己去南门外黄焖鸡米饭点了瓶果啤。他酒精过敏，所以就放在那，自己被黄焖鸡烫的直呼气。

这就是最后了，他想。

结果有人走进来，衣角带着一阵风，坐到了他的对面。

点这么多啊，吃得完吗，蓝哥？

那个人说。